如果你身家几亿美元，你会选择如何度过余生？对硅谷富豪布莱恩•约翰逊（Bryan Johnson）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下一次创业，也不是提前退休，而是一场关于衰老的长期实验。过去几年里，他因“父子孙三代换血”而火遍网络，被外界贴上各种标签；但在我们的对话中，他更愿意把自己描述为一名“职业抗衰运动员”，一个试图用数据和科学延缓衰老的人。
在凭借创办支付巨头 Braintree 并成功出售跻身顶级富豪行列之后，约翰逊将财富与时间转向生物技术、神经科学和长寿研究，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套持续运转的实验系统：拒绝酒精和垃圾食品，把睡眠视为生活的中心，用密集测量取代主观感觉。围绕他的做法，外界的质疑与好奇并存。
如今，约翰逊正带着他的“蓝图计划”进军中国，2025年12月7日，布莱恩现身上海W酒店，参加其团队主办的2025生命健康与科学峰会。会后他接受了FT中文网的专访，在我们的对话中，约翰逊深入回应了过往争议，并分享他为何将中国视为实现“不死”理想的最佳赛场。他正试图重新定义健康与衰老：当金钱与技术交织，死亡是否终将成为一种“选项”，衰老是否可以逆转 ？
（以下为访谈实录）
FT中文网: 采访开始前，我对你做了一些背景调查。你在中国非常出名，但原因相当特别。这里的大多数人知道你是因为你是那个“跟儿子换血的亿万富翁”，尽管你已经停止了这种做法，而且你取得的成就远不止于此。你的其他工作成果被换血的话题抢了风头了，这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
Bryan Johnson: 没关系。通常情况是这样的：当有人在做一件新奇的事情时，大众了解这件事的切入点往往是一些非常简单、通常带有丑闻性质或者能让人兴奋的事情。一旦人们知道了这个项目，他们就会变得好奇，进而去挖掘更多细节。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在美国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舆论风向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美国几乎没人再提换血的事了。但考虑到我们在中国还比较“面生”，我想说明一下背景：我之所以进行那次血液交换（血浆置换），是因为我的父亲当时正遭受认知衰退的折磨。当时有一些证据表明这种方法可能对他有益。所以我做这件事是为了我父亲。这并不是我要从我儿子那里获取什么，而是为了照顾我的父亲。我的儿子只是恰好参与了其中 。
FT中文网: 我想你肯定经常听到这个问题，但我还是想问：你在Braintree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是什么时刻让你决定从打造金融科技转型去追求长寿事业的？
Bryan Johnson: 我真的深受历史上那些试图推动人类进步的人的激励 。我给自己设定的标准是这样的：我设想如果到了2500年，人们在谈论他们生活在一个多么美妙的世界，并回顾历史试图确定关键时刻时，我希望我所做的贡献能经受住那种时间的考验。就像我们回顾过去的科学家、领袖、艺术家、政治家或军事将领一样，他们都试图做一些能对人类未来产生深远影响的事情。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试图弄清楚该做什么，这就是我的主要动力。而支付业务终将被遗忘。无论你的支付系统有多好，无论它有多创新，归根结底，它对人类种族的进步并没有那么重要。
FT中文网: 你如何定义“健康寿命”（Healthspan），即保持健康状态的寿命，与仅仅是“寿命”（Lifespan）的区别？哪一个才是你的优先项？
Bryan Johnson: 核心完全在于让人在当下感到充满活力和健康。人们确实会误以为我的项目是关于“永生”的。其实并不是。它是关于去珍视我们正活在地球上这一事实，意识到意识是一个奇迹，它很珍贵，值得我们竭尽全力去尊重我们拥有生命的这一特权。所以，在最根本的层面上，这其实是对我们得以存在的一种感恩的表达，并尽我们所能去保护它。
FT中文网: 你的日常生活非常严格。但什么更重要：活得更久还是活得更快乐？你认为我们必须二选一吗，还是说这种自律实际上让你感到快乐？
Bryan Johnson: 是的，我所做的一切让我感到无比快乐。现在的挑战在于，人们以前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人像我这样以这种方式致力于健康。当这种情况发生时，人们会感到困惑。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类比。为了方便理解，可以做一个比较：如果你看任何体育项目中的伟大运动员——无论是足球、橄榄球、棒球、篮球还是板球——你看到他们每天训练，饮食健康，睡眠充足，精心保养身体……没人会说：“哦，你一定很悲惨，因为你还要保养身体。” 我的意思是，这个人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他们正在展现出最佳状态。所以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名“职业回春运动员”。我是一种新型的运动员。我是一种新型的人类。因为人们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件事，他们就会莫名其妙地将其与“悲惨”划上等号。觉得我这么健康，处境一定很糟糕。这其实挺有趣的，这只是因为人类还不知道该如何对我正在做的事情进行分类。
FT中文网: 你把这么多决定权都交给了数据。但如果数据说你的生理年龄是 18 岁，而你的内心感觉却像80岁怎么办？你如何平衡冰冷的数据和你真实的感受？
Bryan Johnson: 是的。我确实信任数据，远胜过信任我的感觉。可以说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已经成为了人类历史上被量化测量最多的人。这让我建立起了非常精准的直觉。我已经进行了足够多的重复训练，我测量；我有某种感觉，然后我再测量，数据要么证实要么否定我的感觉。这让我现在对“我的身体通过数据在表达什么”有了很好的直觉。所以我可以说，测量数据是我的“北极星”（指路明灯），而我的直觉正日益与这些数据保持一致。但是，以前我非常依赖感觉，而现在我看到了仅凭感觉和自我意识来判断健康状况的局限性 。
FT中文网: 你曾说你的目标是让死亡成为一种“可选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果不花几百万，有什么简单的事情可以做来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吗 ？
Bryan Johnson: 有。高质量的睡眠毫无疑问是全世界最有效的长寿疗法。而且，我甚至把我的整个生活都围绕着睡眠来构建。大多数人并没有这种关系。在一天的结束时，他们累了，躺下，闭上眼睛。睡眠对他们来说像是一种不得不做的收尾工作。而我真的是围绕睡眠来安排我的整个生活。我考虑我的旅行、我的一天、我的计划、我的睡前放松程序、食物摄入……一切都关乎睡眠。这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因为在我们的文化中，在世界各国的文化中，没有哪种文化是优先考虑睡眠的。
FT中文网: 那么你一天睡几个小时 ？
Bryan Johnson: 我目前的六个月平均睡眠时间是 8 小时 34 分钟 。
FT中文网: 好的，这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
FT中文网: 如果重点仅仅是“不死”，那多出来的这些时间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该拿这些时间做什么？
Bryan Johnson: 人类一直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物种，我们总能想出办法来消磨我们所有的时间。而且不知何故，我们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无论我们有多少时间，总觉得不够。所以我担心的不是我们将做什么。我更担心的是，我们怎么会把这当成一个问题？我宁愿人类面临“无聊”的问题，也不愿人类感觉时间不够用。
FT中文网: 你的名声有点争议，特别是在血浆事件之后。你是如何权衡风险与回报的？毕竟全世界都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Bryan Johnson: 这又是另一个例子，说明人们对我处境的假设与现实是冲突的。比如，很多人认为因为我在做的事情，我的风险比他们高 。我会温和地提醒他们，他们吃快餐、吃垃圾食品、缺觉、抽烟或喝酒，这也是他们正在进行的实验。而且他们的风险可能比我更高，因为我不做任何那些事情。所以从比较的角度来看，我的风险几乎比其他所有人都低 。
FT中文网: 你经常谈论“让美国再次健康”。但当你看到中国庞大的公共卫生系统时，你是否认为你的方法在这里可能会比在西方推广得更快？
Bryan Johnson: 这就是我来中国的原因，最初提出“不死”（长生不老）的是一位著名的中国皇帝。所以“不死”的概念在中国是有根基的。那个皇帝叫什么名字来着？
FT中文网：秦始皇？
Bryan Johnson: 对，他为此调动了资源，他比历史上任何一位领导人都做出了更巨大的努力来实现长生不老。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中国是“不死”理念的发源地。所以我认为这是中国传统的一部分。这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我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适合拥抱长寿理念的国家之一。
FT中文网: 看看你在OS Fund的投资，你更关注让我们活得更久、更健康，还是让我们变得更聪明？哪个优先级更高 ？
Bryan Johnson: OS Fund的目标是构建基础工具，使我们能够取得突破，从而解决死亡问题。其中一部分，例如，是能够测序DNA和编写DNA。另一部分是在生物学中设计能够做大自然已经在做的事情的微生物。举个例子，我投资的一家公司，他们构建并利用大肠杆菌（E.coli）来开发玫瑰精油。通常要获得玫瑰精油，你必须在地里种玫瑰，施肥、浇水、收割，然后提取精油。在合成生物学中，你只需简单地对酵母细胞进行编程来生长出玫瑰精油。因此，生物学可以成为制造业的源头，诸如此类。所以我的目标是构建那些让我们随后能构建所有其他东西的基础模块——药物、抗衰老疗法、新材料。即我们需要作为一个物种来解决这些最大问题的核心基础模块。
FT中文网: 你们正在向北京和重庆扩张，这令人兴奋。但众所周知，中国的监管非常严格。你打算如何应对？特别是关于补充剂和疗法——你怎么在法律层面使其合规运作？
Bryan Johnson: 是的。中国做得很好的一点是，中国在管理长寿疗法方面采取了安全、严格的方法，这与美国也是一致的。这两个国家都负责将新疗法引入市场。所以我认为这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们可以在中国的法律准则内工作，构建那些安全的、获得法律批准的、并能帮助人们实现健康目标的事物。
FT中文网: 我们来谈谈价格。我们知道全套方案每年花费数百万美元，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显然是遥不可及的。会有入门级的选项吗？他们可以只获取营养建议或追踪服务吗？还是说这基本上是“要么全做，要么不做” ？
Bryan Johnson: 这套方案其实成本非常低。我花费的那几百万美元主要用于研究团队搞清楚该做什么疗法、如何进行测量、以及如何制定方案。而且测量部分也是最昂贵的。但实际上 执行 Blueprint 的成本真的很低。所以我认为人们会惊讶地发现，其中大部分其实是免费的。它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养成的习惯。而你确实需要“做”的那些疗法，实际上价格是合理的 。所以我认为人们有一个误解，以为它很贵，但实际上它的成本很低。
（作者邮箱：闫曼 man.yan@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