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哲学学者施米茨：宗教在当今各国政治与跨国冲突中扮演的角色

{"text":[[{"start":10.36,"text":"【本文为“全球杰出学者百人百访”系列的最新呈现。】"}],[{"start":15.149999999999999,"text":"提莫•施米茨（Timo Schmitz）是一位来自德国的哲学家、政治学家和语言学爱好者。他拥有哲学和政治学硕士学位，目前是特里尔大学哲学系的博士生，专注于柏拉图研究。他的研究兴趣广泛，涵盖古希腊哲学、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主体思想以及中国的少数民族和宗教问题。他的哲学方法是跨文化的。他试图在西方和东方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以促进共同理解。"}],[{"start":45.48,"text":"以下是访谈实录："}],[{"start":null,"text":"

"}],[{"start":47.25,"text":"问：可以介绍一下你的研究兴趣和主要研究成果吗？是什么契机促成你将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的主体思想作为主要研究方向？"}],[{"start":58.08,"text":"施米茨：我有三个截然不同的特殊兴趣：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主体思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少数民族以及古希腊哲学。作为哲学和政治学专业的毕业生，我自然喜欢将哲学和政治话题结合起来。对许多西方人来说，朝鲜是一个神秘的国家。关于朝鲜的传闻层出不穷，假新闻层出不穷，耸人听闻的报道也层出不穷。我感兴趣的是，以一种完全清醒的视角，去了解朝鲜的真正运作方式。当然，要做到这一点，你还必须了解朝鲜的国家主义。不了解主体思想而谈论朝鲜，用庄周的话来说，就如同井底之蛙想要了解浩瀚的大海一样。井底之蛙究竟能对大海说些什么呢？朝鲜经常被这样讨论，但主体思想要么被斥为毫无意义的宣传，要么被假装外人对主体思想无话可说。然而，朝鲜有很多关于主体思想的出版物，不仅有朝鲜语，还有汉语、英语，甚至德语。我想弥补这一研究空白，用科学的方式解释主体思想是什么、它由什么组成以及它的政治和社会后果是什么。"}],[{"start":132.91,"text":"问：朝鲜国内存在宗教信仰吗？朝鲜的主体思想属于马克思主义吗？你认为朝鲜政权未来的走势会如何？外部挑战主要因素有哪些？"}],[{"start":145.07,"text":"施米茨：在朝鲜，宗教仍然存在，尽管它受到国家的严密监控和控制。这有利有弊。当然，好处在于它确保了没有人能够试图通过宗教机构来破坏国家主权。我们在中国也看到了这种情况，本土基督教当然受到重视，但为了防止西方组织破坏国家，外国传教士已不再真正受到容忍。当然，控制的弊端总是限制自由。在朝鲜，这种情况非常极端，因为每种宗教都自然地面临着挑战金氏王朝神圣地位的风险。例如佛教，关注的是世俗问题，即减轻苦难。天道教是19世纪韩国的一种宗教，致力于追求人性的完美。天道教起源于朝鲜半岛，被视为国家遗产，并受到高度认可。基督教则截然不同。它被视为外来且具有侵略性。然而，更成问题的是，基督教预设了对耶稣的信仰。一个人若不视耶稣为救赎主和救世主，就不可能成为基督徒。这当然使耶稣与金氏家族直接对立，因此基督教尤其受到压制。任何基督徒都不得加入执政党，尽管其党员身份是对体制忠诚的一种特殊体现。基督教信徒的集会受到严格监控，任何公开承认基督教信仰的行为都被视为传教行为，且可能存在风险，这将受到严厉处罚。"}],[{"start":232.19,"text":"批评人士认为，合法宗教不过是宣传手段，旨在向外国人树立正面形象。然而，科学研究表明，这些宗教的信徒确实是真正的信徒。但他们的人数非常少，而且很多人对他们一无所知。任何未经许可加入宗教团体的人都可能随时被送进劳改营。与西方普遍的看法相反，朝鲜没有地下教会。政府对公民的控制过于严密，因此不存在地下教会。不过，据报道，一些信徒在边境附近通过外国手机获得了宗教资料。"}],[{"start":268.85,"text":"现在来谈谈朝鲜是否是马克思主义国家的问题。上面的答案已经表明朝鲜不可能是马克思主义国家。因为在社会主义国家，革命人物从未将自己奉为神明。这怎么能与马克思主义相容呢？列宁被尊崇为革命领袖，毛泽东也被尊崇为革命领袖。他们绝不会自称是神，尽管在文革期间，一些藏族人将毛主席奉为活佛。然而，毛泽东从未成为汉族人宗教崇拜的对象。然而，朝鲜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官方媒体说大自然向金正日致敬，因为他诞生于神圣的长白山。当晚，全朝鲜人民都看到了一颗闪耀的星星，天池也随之打开。这颗闪耀的星星与预示着弥赛亚耶稣诞生的伯利恒之星相呼应，这绝非巧合。金日成自幼信奉基督教。朝鲜建国前，朝鲜半岛北部曾是整个朝鲜半岛基督教的中心。他直到晚年才成为无神论者。没有证据表明他的父亲实际上是共产主义者。事实上，金日成的父亲曾活跃于民族主义和基督教圈子。他钦佩孙中山及其民族主义世界观。"}],[{"start":348.07000000000005,"text":"至于朝鲜政权的未来？它被宣告死亡已多次，但死得光鲜亮丽。我认为这源于两个根本性的误解。首先，朝鲜一直被等同于金正恩（以及之前的金正日）。朝鲜人口2500万，这意味着2500万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朝鲜不仅仅是金氏家族。然而，普通朝鲜人的人生成就往往被国外忽视。或者，你能说出一位朝鲜科学家、运动员或作家的名字吗？其次，人们常常想当然地认为全体民众都反对现政权。这当然是错误的。造成这种误解的原因在于，我们在国外只听到那些因不满而离开朝鲜的人的声音。支持政府的人并没有逃离朝鲜。因此，我们只听到不满的声音。就像苏联的情况一样。在西方，人们只听到异见人士的声音，因为否则他们就无法进入苏联。如今，人们惊讶地发现，许多俄罗斯退休老人都在哀悼苏联。然而，当时也有很多忠诚的公民，但他们没有离开苏联。这意味着，认为朝鲜人民只是在等待解放的想法是错误的。"}],[{"start":421.75000000000006,"text":"毕竟，挑战有两点。首先，有些国家正试图破坏和推翻朝鲜政府。出于多种原因，这种做法极其危险。这些努力只会导致朝鲜对外国日益增长的不信任。其次，这也将成为朝鲜永远不会放弃其核武器计划的原因。原子弹本质上是金正恩的“生命保险”。只要他拥有原子弹，就没有国家敢攻击朝鲜。然而，核武器试验通常都在朝鲜靠近中国边境的一个偏远的北部省份进行。人们怀疑核系统储存不当。对外国来说，最大的危险是一旦发生重大事故。切尔诺贝利事故的例子让我们知道，污染云层可以传播多远。最糟糕的情况是辽宁、吉林、黑龙江和内蒙古部分地区的居民需要撤离，但这根本无法实施。正因如此，中国一再推动无核化，并偶尔支持制裁。但这些措施既无济于事，也不会奏效。其他放弃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或至少假装放弃的国家，后来都被西方渗透。利比亚和叙利亚就是例子，平壤政权对此深有体会。因此，它不会相信安全保障，而会依赖威慑。有些人将朝鲜视为威胁，但事实是，朝鲜感受到了威胁，考虑到西方国家集团谈论朝鲜的方式，我当然可以理解这一点。"}],[{"start":507.56000000000006,"text":"问：以色列对巴勒斯坦武装组织哈马斯的战争以及对伊朗的武力打击，是否会造成中东宗教新的反以运动？战争对中东宗教极端势力的塑造作用有哪些可能性？"}],[{"start":520.84,"text":"施米茨：首先，必须强调，以色列有权自卫。哈马斯是一个恐怖组织，是它挑起了这场战争。但自卫也有其限度，如果像加沙地带目前发生的那样，让全体人民饿死，那么这已经与自卫无关了。每个国家都必须遵守国际人道主义法，以色列显然没有这样做。我想再次强调，以色列本身就是恐怖主义的受害者。这一点必须明确。哈马斯的暴力行为毫无道理。但这并不意味着以色列可以免除其作为一个国家的义务，而以色列目前未能履行这些义务。因此，我认为以色列的合作伙伴没有仔细审视这一点，这令人感到羞耻。我认为这将进一步加剧西方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分裂。但它也带来了另一个危险，由于以色列宣布自己是一个犹太国家，对以色列的合理批评从长远来看可能会演变成“反犹主义”，并影响到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无论他们是否持支持以色列的立场。必须澄清的是，以色列并不代表所有犹太教；甚至有些犹太团体明确拒绝以色列国。基督徒、犹太人和穆斯林之间互相仇恨也不符合我们的利益。犹太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宗教，必须受到重视。归根结底，我们的人权根植于犹太《圣经》的诫命。与古希腊人一样，犹太人可以说是对西方文明做出了最重要的贡献。他们奠定了基督教信仰的基础，最早的基督徒仍自认为是犹太人，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承认耶稣是弥赛亚。"}],[{"start":621.6,"text":"中东宗教极端分子如今将以色列视为集体威胁，势头可能进一步增强。以色列就在他们附近。而且，由于中东许多国家政府仍在努力与以色列寻求外交解决方案，极端分子将能够利用“民粹主义”口号煽动情绪。激进的伊斯兰主义者可以轻易利用加沙的苦难来达到他们的宣传目的。当然，以色列对伊朗的攻击违反了国际法，而且只会进一步损害以色列的国际声誉。这真是一种耻辱，因为许多以色列人的思维方式更加细致入微。"}],[{"start":658.26,"text":"问：在以色列的国家发展与对外战争中，宗教扮演了什么角色？以色列政府与国内宗教派系的关系如何？"}],[{"start":666.99,"text":"施米茨：激进宗教运动目前影响巨大，与其他宗教的极端主义并无二致。每个宗教都有狂热分子：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和佛教，犹太教也不例外。唯一的问题是，宗教狂热分子如今统治着这个国家。多年来，许多以色列人对此深恶痛绝，针对政府的抗议活动也屡屡发生。现政府似乎也在利用战争压制国内的异见。以色列不仅背弃了人权，也背弃了民主。但这并不是以色列首次利用宗教为自身行为辩护。以色列自始便将自己定义为犹太国家，因此国家与宗教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创世纪》早已明确指出，从西奈半岛一直到大马士革的土地都是圣地。以色列的扩张政策实际上正是以此为基础。然而，事实上，以色列扩张的真正原因远比这更实际：该国人口过剩，几乎没有可耕地，因此国家必须开发新的土地，而这仅仅是出于空间方面的考虑。目前，主要成本由被驱逐出家园的巴勒斯坦人承担。以色列刚刚决定吞并约旦河西岸地区。这同样违反国际法，因为这些土地属于巴勒斯坦人。宗教原因常常被用作借口。然而，由于宗教理由在国外行不通，国家安全等世俗理由也越来越多地被提及。西方国家也谴责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政策，却继续向以色列提供武器。这真是矛盾！但问题再次在于：犹太人并非以色列，以色列也绝不代表所有犹太人。许多犹太人谴责以色列的行为。我只是害怕以偏概全，因为那只会导致仇恨。"}],[{"start":776.02,"text":"问：中国是多宗教信仰的国家，你观察到中国的民间信仰对于推动国家经济发展起到了什么作用？"}],[{"start":784.15,"text":"施米茨：这非常重要。尽管中国官方仍称自己为无神论国家，但它在很多方面已经放弃了无神论，这是一件好事。卡尔•马克思曾用无神论来批判19世纪德国教会的世俗化。当时，德国的基督教组织在工作上完全不以基督教为导向。但这适用于整个欧洲基督教。想想基督教传教士在殖民地扮演的角色以及教会如何讨好帝国主义资产阶级。马克思认为教会公然否认上帝，因此他的批判在当时是必要的。但我们必须结合马克思的语境来理解它。“奥卡姆剃刀”理论并非解决方案，也行不通。这一点在“大跃进”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得到了清晰的体现。其目标是用无神论的社会主义社会取代包括中国宗教在内的旧价值观。但宗教对人类有着根本性的意义。宗教不仅仅是传统，更是愿景。如果没有儒教、道教或佛教，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所有这些，今天的中国还能存在吗？颇为讽刺的是，文化大革命导致价值观受到质疑，过时的规范也因此被修正，这促成了随后的开放。中国宗教重新获得了它应有的地位。试想一下：在无神论中，人仅仅是物质，是世界上的一个客体，仅仅服务于生产资料。人控制着生产资料，但除此之外，生命毫无意义。没有人能减轻他的痛苦，也没有道路能指引他走向美德。因为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没有法律。佛教致力于减轻人类的苦难，它认为这个世界并非没有苦难，它蕴藏着苦难的根源。追随佛陀之道的人可以消除苦难。道教教导自然法则，不尊重自然、干扰自然的人会破坏自然。儒家教导我们美德，它为人生提供了指南针。中国经济如此成功，源于中国人对美德的理解。它确保每个人都能为社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道家思想是可持续发展的源泉；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原则往往源于道家思想。无神论不懂得美德、不懂得野心、不懂得可持续性、不懂得认真负责。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否定，因为在此，人无法认识到自己的神圣起源，从而无法认识自身。不妨看看《庄子》的前两章，那里对事物的进程描述得非常清晰。乍一看，人们并不会觉得这里有神在统治。但你会发现，万物皆有其秩序，必须得到维护。如果存在秩序，就必然有人来制定秩序。在《老子》中，这显然就是“道”，万物源于“道”。为什么中国人在世界各地都如此勤劳？是源于严格的教养，还是源于自然宗教？我认为后者绝对不容小觑。更棘手的问题是，共产党未来如何继续奉行马克思主义原则？“中国梦”无疑代表了两者之间的交汇，它设想通过充分利用国家资源，甚至是与马克思主义不相容的资源，来实现国家富强。另一方面，“中国梦”又致力于国家富强的集体实现，致力于实现社会主义的准则：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和能力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当然是社会主义的，但不是马克思主义的。"}],[{"start":993.2,"text":"问：韩国属于“儒家文化圈”，为什么它的国内政治却如此残酷和频繁动荡？儒家文化与国家政治的稳定性是否存在直接的关联？"}],[{"start":1004.49,"text":"施米茨：韩国从未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由于韩国长期对共产主义互动进行压制，它也从未经历过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影响。因此，在中国被抛弃的价值观在韩国依然保持不变。国家要求绝对服从，古老的儒家关系依然存在，女性明显低于男性。这多少让人想起朝鲜。事实上，从意识形态上讲，朝鲜和韩国并无太大差异。朝鲜所谓的“本土社会主义”实际上就是韩国的新儒家思想。然而，由于朝鲜的人权问题往往成为焦点，韩国的人权侵犯往往鲜为人知。言论和集会自由受到严格限制，这间接反映了国王昔日的绝对正确性，尽管存在批评政府的反对派。但即使是韩国政治上偏左的政府，迄今为止也非常保守，几乎没有改变体制。相反，似乎体制正在改变他们。尽管韩国正试图通过韩国流行音乐提升其海外形象，但韩国的现实却不容乐观：该国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教育制度也是最压抑的国家之一。因为成功并非源于技能和能力，而是源于对等级制度的执着和盲目的服从。这需要一个人为了生存而克制自己的良心。许多韩国恐怖片似乎都是作者处理悲伤、反思社会的方式。想想《鱿鱼游戏》就知道了！"}],[{"start":1092.64,"text":"（注：王英良，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博士，中开国际事务（NEIA）评论与研究主笔，主要研究产业投资与国家竞争，目前正在推动辐射全球的“全球杰出学者百人百访”栏目，力求以新颖的视角呈现世界与中国互动的信号与动态，微信号：porsche910114。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url":"https://audio.ftmailbox.cn/album/a_1757041796_5469.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