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如今已有80年历史，但依然呈现照片时代最抓人眼球的画面之一。在美国“昆西号”巡洋舰(USS Quincy)上，病中的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会晤沙特阿拉伯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King Abdulaziz，英美世界称他为伊本•沙特(Ibn Saud)），由此开启——或者至少说是深化——美国在中东的角色。不妨将其视为罗斯福的临别礼物。
“你不该把它看成什么礼物，”有些人会说，这些人中包括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和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两位总统在最初当选时都对美国介入中东事务持怀疑态度。对伊拉克的占领搞砸只是把关注移向他处的原因之一。在美国国内，绿色科技和页岩油气繁荣减少了对海湾石油的需求。再说还有中国需要操心。
那么以下就是关于美国降低对中东重视程度的进展报告。今年6月，美国发起“午夜之锤”(Operation Midnight Hammer)行动，轰炸了伊朗核设施。特朗普刚刚斡旋达成了脆弱的以巴和平协议的第一阶段，该协议将包括在加沙部署一支国际维稳部队。在一段无限长的时期内，美国至少需要充当地区各方的召集者，并对他们施压。中东地区目前仍有约4万名美国军人。
美国两党未能摆脱中东的事实说明了什么？
首先，人们高估了选择和主观能动性在政治中的作用。现实是，外部事件（而不是精心制定的计划）决定一个国家（包括大国）的关注对象。一旦以色列在加沙发动打击哈马斯的战争，美国就没有希望置身事外，否则就有可能丢面子，从而失去美国在其他地方的可信度。共和党内有一派人把世界看成一把算盘：减少对北约(NATO)的资源投入就必然意味着有更多资源可以投入“印太”地区，诸如此类。特朗普手下的国防官员之一埃尔布里奇•科尔比(Elbridge Colby)就是一例。麻烦在于，“算盘”有时也会反击。
即便现在，据说特朗普政府正在敲定一项国家安全战略，与在第一任期时专注中国不同，这项战略将重视西半球。就像所有关于“态势”和“转向”的地缘政治思考一样，这项战略将被认真对待。但近几十年的历史教训是，其他地方的某个事件会介入，就像乌克兰战争推迟了美国将注意力转移到亚洲一样。一位坦诚的总统会将这项战略命名为“人有计划，上帝却发笑”(Man Plans, and God Laughs)。
第二个教训是，尽管特朗普个人对诺贝尔和平奖的追求被大肆渲染，但国家也有自我(ego)。美国选择啃中东这块硬骨头，或许是因为那里是少数它还能做点什么的地方之一。那里的几乎所有国家都对美国有所求，无论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保护，还是放松制裁（就像今年早些时候的叙利亚），抑或是打造后石油时代生存模式所需的技术。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抵制美国压力的能力。深知自己在中东拥有如此不寻常影响力的美国，得有近乎非人的谦逊才能不在那里威风一番。
不要把美国“孤立主义”言论太当真的一个永恒原因是，国家的自尊心往往会压倒孤立主义。哪个超级大国曾经选择放弃外部影响力？英法帝国出于经济上的必要性走上收缩道路。日本和德国的野心被军事力量击溃。在美国的超级大国角色在其他地方日益受到挑战之际，它在中东仍然可以扮演这样的角色（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斡旋的加沙协议甚至没有成为讨论话题）。从某种角度看，中东是通向美国主导的旧世界的一个门户（即使身为中东石油最大消费国的中国正在赶上）。
如果说21世纪迄今为止有一个主题，那就是事情的粘性。2001年9/11恐袭发生后，我们“知道”民族国家之间的陆战正被非正规或不对称冲突取代。军事理论据此被部分改写。一代人过后的今天，民族国家之间发生着一场陆战，而且——这一点与“传统”多么契合——就发生在欧洲大陆，仿佛世界回到1870年或1940年。
类似地，疫情爆发时，人们对城市的未来和面对面的接触感到悲观。如今，人们对城市生活的主要抱怨又一次变成人太多，以至于生活成本高得难以承受。餐厅预订就像地下出版物一样在二级市场上易手。
美国无法摆脱中东是这个主题的一部分。鉴于当今新闻的铺天盖地噪音和色彩，需要真正的睿智才能看出变化之小。从气质和世界观上说，美国总统交棒或许从未有过从奥巴马到特朗普这样的“剧变”。然而两人都对中东投入很多：奥巴马试图让伊朗重新成为不可或缺的一方，而特朗普逆转了这一政策。两任总统都曾下令对叙利亚发动空袭，无论是针对“伊斯兰国”(ISIS)还是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政权。两人最终都严重偏离了自己的最初计划（或模糊意图），即降低对该地区的重视程度，这似乎表明有某些结构性力量让美国深陷中东事务。“失败”并不在于美国仍未从中东抽身，而在于所有那些关于从中东抽身的不切实际的空谈。
罗斯福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在去世前几乎是为把事情最后收个尾而举行的一次会晤，最终让他的14位继任者与中东牢牢绑定。当他的第15任继任者承诺做出改变时，不要信。
译者/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