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家现在都同意他不是“孤立主义者”。本来就不应该用在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身上的这一称号上周末化为乌有——伴随着未知比例的伊朗核计划。此次轰炸行动与他2017年下令对叙利亚发动的袭击、2019年对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IS)头目的袭击以及2020年对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的定点清除如出一辙。考虑到有那么多适合被用来描述特朗普的抽象名词(极端爱国主义、单边主义、反欧主义),他竟然会被人贴上孤立主义的标签是令人惊叹的。甚至对于他是否曾在2003年以普通公民身份反对伊拉克战争,外界都不得而知。
适用于一个人的道理,也许到头来也适用于作为一个大国的美国。人们从美国干预伊朗事务可以明白的是,无论谁当总统,人们所担心的美国从世界撤退都在更大程度上是空谈,而不具有严格意义上的可行性。
首先,让我们看看轰炸伊朗行动所引发的“分裂”。最知名的反对者是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和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而不是特朗普政府官员,甚至也不是一大批国会共和党人。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的奴性,这些人的效忠对象归根结底是特朗普本人,而不是不干预原则或其他什么原则。(按照相同的道理,许多疫苗怀疑论者崇敬一位推动研发和号召接种新冠疫苗的总统。)但民主党人乃至美国公众作为一个整体的反对声音似乎也并不响亮。孤立主义在美国的市场往往被外人夸大,就因为它契合世人认为美国人观念狭隘的成见。
过去10至20年里,一个被过度渲染的主题是“战争疲劳”。需要明确的是,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惨败让美国选民反对的是地面战争,这种战争没完没了,而且必然会造成美国人伤亡。人们对空中打击的态度更加平静。当年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轰炸利比亚的行动取得了一些事与愿违的结果,但他还是赢得了连任。
如果总统命令美国的地面部队冒险在远离本土的地方作战,或许是为了接管一个政权崩溃的伊朗,那么美国国内的分裂将是真切的。但美国仍然可以从空中——或者像乌克兰所知的那样,通过援助——施加改变世界的影响力。而如果大规模投入地面部队是红线,那么这与上世纪90年代华盛顿方面不愿过多介入巴尔干事务的立场有何不同?当时没有人谈论美国全球角色的终结。
即使白宫有一位真正的孤立主义者主人,也有一个原因让人怀疑美国能否收起其作为世界执法者的剑。这个原因就是习惯。如果我们追溯到1898年夺取菲律宾,美国拥有帝国的时间比它没有帝国的时间更长。(“为什么只追溯到一个这么晚的时间点?”墨西哥读者可能会问。)真正走上孤立主义道路将需要忘却大量的“肌肉记忆”,抛弃大量已经投入的成本。关闭或者哪怕只是大幅缩减在东亚、欧洲、海湾地区、吉布提等地的驻军,并不像脱手一个房地产投资组合那么简单。除了后勤摩擦之外,还涉及自尊心和战略考量:在一个地方后退一步,就无异于邀请中国填补真空。
美国在太多地方拥有太多利益和资产,而且时间太久,以至于难以轻易舍弃。在美国,孤立主义者其实是希望国家从一开始就没有背负这些负担的人。几十年后要主动卸下这些负担完全是另一回事。正因如此,执政第五年的特朗普对美国全球足迹的影响远远小于他的部分粉丝的期待。
低估事情的棘手程度是新闻业的弊端。从奥巴马开始吹嘘“转向亚洲”战略到现在已有14年,从页岩油气繁荣被认为使美国不再有必要介入中东事务的时候算起则更久,然而今天白宫仍在半心半意地考虑伊朗政权更迭的设想。上月,特朗普将海湾地区作为其第二任期首次重大访问的目的地,就像他在第一任期所做的一样。美国在卡塔尔仍有军事资产可供伊朗瞄准,这本身就是说明问题的。如果美国连一个地区都无法抽身,那么它会从全球大规模撤军的想法就显得天方夜谭了。
顺便问一句,历史上有哪个帝国自愿“退役”?英国和法国耗尽了军事力量,即便如此,后者仍撑到上世纪60年代才接受现实。日本和德国战败。苏联的整个经济模式从内部腐烂。人们在讨论美国从世界撤军的时候,就好像大国总是会主动选择这样做似的。事实上,那将是一种近乎独特的自我放弃行为。就此而言,或许不太可能。
人们通常所说的美国撤退指的是美国从欧洲撤军。那当然是一个可怕的变化。美国对北约(NATO)第五条(对一个成员国的武装攻击将被视为对所有成员国的攻击)的承诺哪怕引起一丝质疑,也会激励俄罗斯去碰碰运气。但只有心胸狭隘的欧洲人才会将此与美国从总体上不愿介入海外事务混为一谈。伊朗发生的事件应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撇开其他不谈,美国有庞大的国防预算,而且没有哪个值得一提的政客希望大幅削减。只要这样的格局仍在,美国军事力量就会经常找到用武之地。《荷马史诗》中说,“铁器自会引人向它靠近”,也就是说,在挥舞锤子的人眼里,万物都像一个钉子。如果连一位奉行“美国优先”的总统都会忍不住动武,那就别指望未来的美国领导人会更加克制了。
译者/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