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埔火灾已致128人遇难,79人受伤。痛定思痛,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火灾问题上,也不能将之仅仅视为香港的问题。
高层的好处很多,可以享受充足的阳光,欣赏广阔的风景。但高层火灾一直是一个世界性难题。甚至,香港火灾后有一期节目上防火专家说,这类失火和地震一样,某种程度上,其实都不用跑。因为小震小火不用跑,大震大火跑不了。
火灾之后,很多人买绳索速降装置,其实也没多大用,装了也只是一个形式。这种装置,安装了就需要学习、演习,但一般人谁会专门演习?5、6层还勉强用一用,25层,到时候一般人根本没那个胆子。更何况,那时下降还要穿越火层才能降到地面。
其实,高层应对紧急事件的能力不强,不仅仅是火灾。
根据2021年《疫情下的住房消费者预期调查》报告显示,有41.6%的受访者表示疫情后更想购买更大的户型。其实关键不在于面积大小,而是容积率。低密度能极大地降低遇到阳性封控整个小区的概率。低密度能避免气溶胶交叉感染。低密度的第三个好处是,低密度小区会有花园、露台、大阳台。封控期间,能“足不出户而出户”。
某种程度上,这类超高密度的高层,就是赫鲁晓夫楼的现代版。1954年,在赫鲁晓夫当政时期,苏联各地兴建了一大批5层楼高的小户型简易住宅楼,这是一种从法国“廉价社会住宅”的样板楼移植的简易住宅,久而久之就被人们戏称为“赫鲁晓夫楼”。对当时而言,“赫鲁晓夫楼”的建筑解决了大量莫斯科居民的生活居住问题,让他们从地下室、工棚、危房和过度拥挤的合住房中乔迁了新居。
但时过境迁,2007年11月,普京在军队高级将领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请研究一下改变住房建筑标准的问题,首先是民居,给军队的住房,从远东开始。我想提醒你们注意,我想让这件事快点办好,要和俄罗斯军官尊严相称,不要让我们的人继续住在那些令人恶心的赫鲁晓夫楼里。”
火灾、地震、疫情,还是小概率事件,但高密度高层还有很多必然的弊端。
从技术角度,为了修得很高,同时节约钢材,就需要减重,大陆城市用的就是空心砖、发泡砖。这就导致非常不隔音。这也是这几年噪声纠纷变多的原因。网上经常传一些段子,邻居抗议性生活的声音。很多人觉得好笑,但这其实源于高层的建筑材料。很多开发商偷工减料,进一步加剧了这个问题。声音是一种机械波,后期要隔音,不但需要花大成本,还必然损失面积。良好的隔音,墙体要做出10公分左右。
更重要的问题源于人。那么多人密密麻麻住在一起,各种麻烦,就不是概率事件,而是必然事件。
曾经一篇《小区走向衰败》的文章在社交媒体刷屏。作者居住的小区建于上世纪90年代末,房龄已有17年,各种设施已严重地衰败了。
这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很多小区才过了十几年,就出现绿化带杂草从生、暖气不达标、门禁虚设等问题,更严重的是电梯经常故障,以及类似窗户坠落,外墙瓷砖、附属设备跌落等 严重事故。
小区像所有的事物一样,有自己的生命。刚刚建好时一切欣欣向荣,但物理上的折旧不可避免地发生,逐渐毛病百出。
从社会规律上看,一个小区最初按照地段、价格设计,购房和搬进来居住的人都差不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业主从最能挣钱的青壮年进入老年,经济情况也在发生变化。当小区设施变得破败之后,经济条件较好的居民会率先搬离,房价与房租都会随之下降。然后,搬进来一些经济基础和对生活要求都低一些的人群。如此,小区就会陷入一个负面反馈,最终加速衰败。
这就像佛家说的“成住坏空”,加速衰败之后,进入“坏”的状态,房价下跌,拆迁变得容易,开发商接受,小区拆掉,空空如也,又进入下一个阶段。实际上,这就是西方一些较早进入城市化的国家与地区的状态。不仅一个小区如此,整个社区也是如此。
不过,小区的生命周期,时间跨度大得多,应该以几十年为单位,但目前中国小区的衰败却在十几年之间。这不是正常的衰败,而是“早衰”。这里面有更为具体的原因。
导致这种现象的直接原因是物业无力。物业强势的话,可以做很多事。与中国一些人拒交物业费不同,巴西的物业费,强制性大得多。拒交物业费,过了缴费日期,就有2%的滞纳金,每天还有0.03%的利息。如果超过一定的期限,就会被定为失信人,名下房产不能买卖,不能贷款,严重时名下房产会被强制拍卖。
但在中国给物业那么大的权限行不行呢?我觉得也不现实,有了如此大的权力,缺乏相应的法治制约,物业肯定会欺负小区居民。其实,小区治理,本质是业主的问题。
首先小区有“公地悲剧”,小区的公共设施就会被滥用。比如,小区草坪,大家都不爱惜,有些人在上面踢球,对草坪的消耗极大。一方面资源被滥用,另一方面,大家又都想“搭便车”,不愿意出钱,都指望别人出力、出钱,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反正搞好了自己可以享受。
因为容积率的限制,现在很多小区,有公租房、廉租房与商品房搭配,不同经济收入水平与社会阶层的业主,要形成共识就更难了。小区投票收费或动用维修基金的时候,很多业主会投票反对,修缮就无限期搁置,小区就会早衰。最终,小区业主就会陷入囚徒困境,所有人都会因为小区早衰承担资产加速贬值的损失。
香港居民还能一家拿出十来万维修,但哪怕北上广,那些几十年的老房子,能指望居民商商量量,一家出十几万维修?所以,不要觉得香港的高密度楼问题很大,大陆城市的高密度高楼,问题只会更大。现在大家都指望政府,比如加装电梯,但政府现在也没钱了。
归根到底,这些问题都是居民缺乏公共性的表现。所谓公共性就是大家讲道理,同心协力,相互体谅。现实恰好相反,如果面对很大的权威、权力,往往是顺从的;但如果觉得对方权力不够大,自己可以压倒对方,又会非常刁蛮。这是很多中国人的处世智慧。但这个智慧,会严重阻碍小区治理。
国民性问题,是不可能几年、几十年就解决的,而是需要几代人。中国人面对公共问题的解决办法,从来都不是大家一起商量,而是我跑得比你快。这个问题同样如此。
实际上,中国的小区,单独划一块,就是为了脱离社会,获得更好的公共服务,提升治安、环境。本质就是一种我跑得比其他人快的模式。
但有趣的是,中国的小区非常大。中国小区业主难以形成共识,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小区太大。一个事情,要整个小区投票,难度很大。如果缩小小区规模,公共性就更容易达成。
那么,“跑得比别人快”就是远离高密度高层小区。
一个单元门洞30层,每层4家,一共120家,和6层楼、每层2家,一共12家,协调的难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难度不是线性增长的,不是难10倍,而是20倍、30倍。如果密度再小一些。每层楼一家,就更好协商了。如果是叠墅,两家人商量就可以,甚至联排、独栋,就自己做主了。总之一个原则就是,邻居越少越好,离邻居越远越好。
更多的孩子需要更大的居住空间,祖辈帮助带孩子,也需要居住面积。所以,拥有四五个卧室住房的人群,一定比一居室、二居室的住户生育意愿强。此外,人口学家的研究发现,房屋的形态也与生育愿望相关。相比高层的公寓,独门独户的独栋和联排房屋,即使面积小一些,也更能促进生育。虽然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尚待研究——也可能是因为人们有了生育愿望才选择这样的户型。但一个可以活动的小院子,一块可以晒到太阳的小草坪,这种宽敞的空间感,能在有利于孩子成长发展的同时,保障他们的安全。
所以,不管是从哪方面看,都应该通过土地政策创造条件。香港和大陆的土地政策是类似的,这都造成了土地无法足够有效地转化为居住面积。
土地政策背后是经济观念。中国的传统经济思维中,有一种轻人重自然的观念,强调节约消耗资源。但是,土地根本不是资源,土地是不可能被消耗和毁损的。土地可以建房子,房子拆了,土壤回填,又可以种地。既然如此,怎么会是一种资源呢?它既不可能被浪费,也不可能被节约。中国人口4亿,它在那里, 中国人口14亿,它也在那里,以后降为7亿,它还是在那里。所谓珍惜土地,节约土地,不让人用,又有什么意义呢?把人高密度的叠起来,不如高密度的种地,把种粮食叠起来。现在养猪种地都可以上楼。
其实,国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边限定了高层的层数,另一方面解除了别墅的禁令。
对家庭来说,在不同业态间选择,不可能“既要又要”,如果要了“低密度”,甚至选了“别墅”“大面积”,那大概率要在区位上要放弃。每个家庭情况肯定是不一样的,要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取舍。
过去几十年,在资产上涨的潮流中,地段是非常重要的因素。随着“京沪永远涨”的趋势不再,房屋的使用价值将更加凸显出来,房屋的年龄、形态的权重将变得越来越重。
自动驾驶也是一个重要的变量。自动驾驶,将会让城市变得更大。下了班,进了自己的车,城市道路上,车也开不了太快,风险不大,自己听听歌,或睡一会,就到家了。
在我看来,美国人的居住模式,或许是最适合人类的。的确,能耗很大,物资耗费很多。但这就意味着舒适、人性化、意味着消费。这正是美国人消费强劲的主要原因。土地,不仅是财富之母,居住面积也是消费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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