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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 中国经济

诺奖启示录:创新、增长与企业家尊严

徐瑾:诺奖再次颁给增长理论,意味着什么?增长的真相,远比任何单一理论都复杂。以中国企业家地位的变迁为例,这种复杂性尤为明显。

又到诺奖时节。每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归属都会引发广泛关注,2025年也不例外。乔尔•莫基尔、菲利普・阿吉翁和彼得・豪伊特三位学者,因“对创新驱动型经济增长的阐释”获奖。

奖项刚刚公布时,业内外反响不一。如何看待本次诺奖?其实他们的研究也可以回应中国经济的诸多问题。

增长理论与诺奖

“又是增长理论”。

对于不少业内学者,听到诺奖公布,第一感觉不约而同都是如此。此前,1987年罗伯特・索罗因“新古典增长理论”获奖,2018年保罗・罗默因“内生增长理论”获奖,二者均为增长理论的关键突破,本次获奖成果则是对“创新驱动增长机制”的进一步深化。

当然,也有不同意见,甚至认为今年的获奖内容有些“水”,一些业外朋友觉得,“创新驱动经济增长”在今天已经是常识,为何还值得诺奖认可?其实,这与诺贝尔奖本身的定位有关:它的颁奖对象往往是功成名就者,奖励的是他们二三十年前甚至更早的学术成就。因此,今天我们眼中的“常识”,在当年可能是颠覆认知的石破天惊洞见。

为什么增长理论会受到诺奖的持续青睐?因为它几乎是经济学的“圣杯”。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经济并未实现持续增长;直到工业革命后,西方世界才开启经济增长奇迹,进而带动全球经济起飞。正是有了这一增长奇迹,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学——否则,此前的经济研究更像是政治学的分支,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都相对有限。因此,增长理论对经济学学科而言至关重要,从这一角度看,将奖项颁给三位学者,并无不妥。

增长理论的演进:从“黑箱”到“创新机制”

关于增长理论的发展,绕不开经济学家罗伯特・索罗。上世纪50年代,索罗在分析美国经济数据时发现:资本和劳动仅能解释12.5%的经济增长,剩下87.5%的增长动力来自“技术进步”——但他无法进一步解释技术进步的来源,这一未破解的部分被称为增长理论的“黑箱”。

“技术进步”作为索罗定量分析中的残差项,本身是个宽泛概念,几乎像个“箩筐”,各类未明确的增长因素都能往里装。索罗本人也承认这是其理论的局限。此后,保罗・罗默提出“内生增长理论”,填补了部分空白:他认为知识不同于普通商品,具有“非竞争性”(一人使用不影响他人使用)和“部分排他性”(可通过专利等方式保护),因此知识积累能带来持续收益,进而驱动经济增长——这一理论也让他获得201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不过,罗默的理论仍有局限:比如知识如何被生产、创新的具体运作机制等问题,他并未完全解释清楚。

自然,这样的理论空白并非没人关注。早在20世纪40年代,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大师熊彼特就曾指出:资本主义的本质不是价格竞争,而是“创造性破坏”。他认为,资本主义市场的核心驱动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劳动或经验,而是新产品、新技术引发的竞争。

熊彼特认为,资本主义的“灵魂”不是价格战,而是“创新战”。这一洞察深刻且激进,但由于难以纳入主流经济学的“一般均衡框架”,熊彼特的理论长期被主流学界冷落:尽管在产业界、政策界一直受重视,但其在学术圈的影响力相对有限。

而乔尔・莫基尔、菲利普・阿吉翁和彼得・豪伊特的贡献,正在于用主流经济学的方法与框架,完善了对“创新驱动增长”的解释——不仅有理论论证,还通过数学模型提供了实证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三人虽共同获奖,但乔尔・莫基尔独得一半奖金,这也体现出他的贡献更为突出。作为经济史学家,莫基尔的核心贡献是“明确了技术进步推动持续增长的先决条件”。他回答了一个根本问题,为什么工业革命后,经济增长成为常态?他提出“有用知识”的概念:工业革命前,创新主要依赖“指令性知识”(即工匠通过经验积累的“怎么做”的技术,比如熟练的打铁技艺),这类知识的持有者往往不懂背后的原理,也无法将其总结为理论,因此难以传播,即便传播也只能通过漫长的学徒制。

关键转折点出现在17至18世纪,比如以弗朗西斯・培根为代表的思想家,强调通过“实验方法”探索自然规律,技术不再是零星的经验发现,而是形成了“可理解、可改进、可推广”的知识体系——这正是“工业启蒙”的核心特征。

比如我们熟知的蒸汽机发明者瓦特,其成就并非孤立:瓦特是英国伯明翰“月光社”的成员,这个社群聚集了科学家、工程师,他们共同探讨热力学原理、蒸汽机改进方向,以及化学在工业中的应用。这些讨论不仅启发了瓦特,更推动了整个工业革命的进程——这也印证了思想史的一个观点:“天才并非孤立出现,而是成群涌现”。

瓦特能成功改进蒸汽机,不仅依赖热力学的科学基础,还离不开伙伴的商业化能力(如马修・博尔顿),以及伯明翰成熟的工业网络:只有熟练的工匠,才能将理论转化为精密的机械实践。这一过程揭示了创新的本质:每一项发明都为后续的持续创新铺平道路,莫基尔将这一现象称为“工业启蒙”——他的核心洞察在于,创新不仅需要天才,更需要一个支持知识流动、能让创新扩散的社会体系。

阿吉翁和豪伊特则更进一步:他们用数学模型解释了创新的运作机制,将熊彼特的“创造性破坏”从定性洞察转化为可计算的科学框架。这一模型的深刻之处在于:一方面,创新需要“租金”(如专利收益、垄断利润)来激励创新者;但另一方面,现有创新者往往会利用这些“租金”阻碍后续创新,以避免自身被淘汰。因此,今天的创新者可能成为明天的利益集团,甚至反过来阻碍创新,这种平衡对持续增长至关重要。

看不见的主角:企业家

市场经济常提“看不见的手”来表示市场机制,但在创新领域,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那就是创新的核心主角。

谁是创新的主角?是科学家?是一线技术人员?还是大学教授?他们或许都是参与者,但都不是核心,核心主角实际上是企业家。

可以说,以往的主流经济学(包括索罗、罗默的理论),都或多或少忽略了“企业家”的贡献。今年的三位获奖者,在理论中一定程度修正了这种漠视,但做得可能还不够。

对比之下,熊彼特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早早就认识到,创新的核心不仅是“创造性破坏”,更是“企业家”这一主体。熊彼特强调,单纯的“发明”不等于“创新”;只有当企业家通过发现需求、创造需求,将发明转化为可落地的产品、可盈利的商业模式时,才是真正的创新。

我在《徐瑾经济学思维课》中指出,熊彼特很早就强调区分企业家与发明家:发明是做出技术突破,而创新是让发明产生实际价值——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任务,需要不同的能力。比如爱迪生,他不只是“发明电灯的人”,更关键的是,他通过建立电力网络、改进生产工艺,让电灯这一发明实现了广泛应用,真正完成了“创新”。

这一看似常识的观点,至今仍存在争议。经济史学家迪尔德丽・麦克洛斯基(Deirdre McCloskey)对此有犀利见解:她系统批判了主流增长理论,认为历史决定论、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年鉴学派的“物质决定论”,甚至以道格拉斯・诺斯为代表的“新制度理论”,都未能抓住增长的核心;此外,她对数理经济学派的内生增长理论、资本积累理论,以及前些年获诺奖的阿西莫格鲁等人的研究,也提出了诸多质疑。

但麦克洛斯基的本意并非全盘否定,而是强调一个核心观点:17至19世纪西方经济增长的根本原因,在于“观念与价值观的转变”——具体而言,整个社会对商业、对企业家的态度,从“鄙视”转向“尊重”,赋予了资产阶级(尤其是企业家)“尊严”与“经济自由”,正是这种转变,催生了持续的增长进程。她认为,工业革命犹如大潮,它托起了包含穷人在内的所有的船只,“这股大潮的源头,是普通资产阶级及其创新所获得的新尊严与新自由。”

可以说,麦克洛斯基明确指出了一个核心:“有尊严的企业家群体”,需要“能保障尊严的自由市场”。她甚至以中国为例,提出1978年以来的经济增长,同样体现了“企业家尊严”的价值——当社会对企业家的态度从“排斥”转向“接纳”,当企业家获得更多经营自由时,经济活力便随之释放。我曾与麦克洛斯基交流,她曾经吐槽诺贝尔奖的评选像抽奖:具备获奖资格的学者太多,”最终获奖者可能是这个人,也可能是那个人”,因此,我们看待诺奖时应保持平常心,不必将其视为“绝对权威”——毕竟,诺奖也会受到评价视角、学术潮流的影响,难免存在争议。

结语:增长的真相与中国的创新困境

增长的真相,远比任何单一理论都复杂——它是制度、观念、文化、技术、资本共同作用的结果。以中国企业家地位的变迁为例,这种复杂性尤为明显。

先秦时期,商人的地位不高,且多带有政治投机色彩;秦汉确立“重农抑商”国策后,商人更是被视为“士农工商”社会序列中的末等。在中国历史上,商人始终与权力走得太近:即便富甲一方,也需依赖权力求存。我在《白银帝国》中曾写过明朝沈万三,他被朱元璋抄家的细节未必真实,但这个传说恰恰印证了首富地位随时可能被权力剥夺的真实处境;清代红顶商人胡雪岩,同样没能走出“以权逐利、以利固权”的循环——最终因权力斗争失败,落得家产散尽的结局。

从金钱到财富的关系,也暴露了很多文化差异。在国外,如果一个人赚钱或者成为企业家,金钱被认为是对他的奖励,财富是社会给出的欠条,他随时可以将其兑现。但在国内,就感觉如果你赚钱或者你成为企业家,感觉更多时候是你欠下对社会隐形的债务,随时可能被清算。就像《人民的名义》的经典台词,“偷税、漏税、行贿,政府那么多筐,总有那么一筐把你装进去”、“中国的企业家,不是在监狱里,就是在走向监狱的路上。”

“有尊严的企业家精神”,能否真正落地为推动创新的常态?在中国,这个问题更为复杂——所有理论都必须回到现实语境中检验。

以中国的研发投入与成果转化率为例:近年来中国研发投入持续增长,2024年研发投入达3.6万亿元,占GDP比重2.68%,这已经是世界前列。但不少研究指出,中国前沿技术的整体转化率,与发达国家水平存在显著差距

这一数据背后,反映的是什么问题?若用今年诺奖得主莫基尔的“有用知识”框架来看:中国并不缺乏“指令性知识”(技术工艺)和“命题性知识”(基础科研成果)。真正缺乏的,可能是二者之间的“互动反馈机制”——即理论如何指导技术迭代,技术实践如何反哺理论创新。

而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制度环境与舆论环境。恰如诺奖颁布期间,《环球时报》前主编胡锡进发布的微博所言:“很多人如今在社交媒体上发声越来越小心了,或者干脆不发了”,他特别强调,“民企高管或中层也是如此”,“很多群体的个性化表达,变得像秋收后的田野一样干干净净”。这一观察看似与增长理论无关,实则关涉创新的要害。

用经济学框架分析:一个社会中,若更多人不敢发声、行为趋于谨慎,意味着什么?本质上,“缺乏宽容”就等于“抑制思考”——而思考是创新的源头。无论是今年诺奖的理论,还是胡锡进的观察,本质上都是常识:即便这些常识未被模型化、数理化,未被主流经济学的“一般均衡理论”学术化,依然切中了创新的核心需求——创新需要容错机制,需要允许失败、包容试错。

我在《白银帝国》中,曾讨论过中国历史上的创新困境:中国从不缺乏孤立的技术突破(如宋代活字印刷、明代造船技术甚至纸币等金融技术),但始终无法突破制度的“天花板”,最终这些突破都淹没在历史尘埃中。从明代的资本主义萌芽,到清末的洋务运动,再到民国时期的“黄金十年”发展,一次次尝试都未能跳出“技术突破易、制度创新难”的循环。

今天的中国,是否已经走出了类似循环?答案还需要时间检验。但今年的诺奖提醒我们:增长的秘密不在于投入多少资源,而在于构建“让创新成为常态的系统”——这个系统不是单一政策的产物,而是社会合力的结果:既需要保护创新的制度,也需要尊重企业家的观念,更需要包容试错的文化。

对数代中国人而言,我们不同程度见证了中国增长奇迹”的诞生:增长是切身命题——我们受益于增长带来的物质改善,而中产软阶层当下的诸多焦虑,也源于增长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如就业困境、产业转型、收入差距等。

正如经济学家卢卡斯所言,一旦你开始思考增长,你就无法思考其他问题。对于曾受益于中国增长的我们而言,思考增长的本质、探索创新的路径,不仅是对经济未来的关切,更是对自身命运的追问。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徐瑾公号”重要的是经济“,读者交流微信xujin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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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经济人

知名青年经济学者,货币三部曲作者。FT中文网经济主编,经济人读书会创始人。 徐瑾近年出版《软阶层》《货币三部曲》《徐瑾经济学思维课》等书,连续入选“最受金融人喜爱的十本财经书籍”;《白银帝国》由耶鲁大学出版社推出英文版,获《华尔街日报》《亚洲书评》等权威媒体好评推荐。 微信公众号:重要的是经济 读者微信号:xujin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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