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欧洲的终结：独裁者、煽动者和即将到来的黑暗时代》一书，作者詹姆斯.柯齐克在书中指出，反犹、民粹民族主义，以及领土侵略战争等旧病态正威胁着欧洲战后共识的瓦解。实则，所谓威胁欧洲战后共识者正是导致其大战的战前动因，换言之，欧洲无力以其共识摆脱其分化、裂解的历史宿命。
有史以来，欧洲从来不缺乏血腥的战争，俄乌战争再一次昭示了欧洲自我撕裂的痛苦，普希金的塑像遭移除，柴可夫斯基作品被下架等。虽然在能源、原材料等供应上，甚至安全保障上离不开与莫斯科的合作，但欧洲仍旧执着地憧憬着建立一个没有俄罗斯的欧洲体系。
俄罗斯自认为三次拯救了欧洲，抵御乃至摧毁了蒙古、拿破仑、希特勒的武力征服。然而，欧洲人始终异常恐惧地坚信，欧洲下一次的厄运正将来自于东方俄国的征服。二战结束之际，英国首相丘吉尔坚持身着戎装访问法国，以此彰显大英是为法兰西拯救者的历史角色；几年后，西方径自发行西德马克，向斯大林表明战后欧洲重建各走各路，分道扬镳势所必然。战后，欧洲没有迎来统一……
马歇尔计划为身染沉疴的战后西欧经济挂起吊瓶输液，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亦为脆弱不堪的西欧嵌入钢钉、打上石膏，欧洲不仅陷入东西分裂，且为外部力量结构性地辖制着。欧洲自我意识的再次觉醒盖以其经济力量，从煤钢联营到欧元的诞生，欧洲获得了新生的血液与力量。冷战结束后，欧洲似乎有了新的方向、动力、意愿。然而，前南斯拉夫地区的血腥战争，甚至数年后的欧债危机，令欧元虚弱到无力于进一步整合欧洲经济，更无缘借以统合欧洲社会。
欧洲自我复健尚待假以时日之际，中东的乱局呈现出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叙利亚内战终致其难民数以百万计地穿越土耳其涌入欧洲。德国敞开了怀抱，而英国则全面退缩了。不论是否是一场乌龙，英国公投脱欧了。冷战后，欧洲趋于大一统的局面像颗巨蛋一样裂开了一条大缝。另一边，从第比利斯到基辅，从维尔纽斯到华沙，针对莫斯科的敌意有增无减，克里姆林宫反击了，不仅收回了克里米亚，乌克兰东部更陷入了内战之中。如果说英国脱欧是一场物理性拆解，东欧的紧张态势则正发生着电光火石般激烈的化学反应，欧洲已陷于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
当时法国总统马克龙讥斥北约已经脑死亡，并号召组建欧洲军；而德国总理默克尔则表达了不同意见。此后新冠危机爆发，疫情冲击令欧洲迎来了新的转机，公共卫生事件迫使欧盟各成员国有机会与意愿就财政统合作出努力与让步。继货币统一之后，欧洲看到了财政统一的曙光。欧洲若得其财政统一，则其或将摆脱北约的束缚，而令欧洲军政独立于美国。
然未及疫情结束，俄乌战争爆发了，欧洲陷入了二战以来最为血腥的战争泥淖，不仅欧洲永远回不到战前状态，世界也因之发生不可逆的改变。欧洲认为，这场战争关乎其价值与命运，并坚信其将赢得胜利。然而，战事绵延近三年、战局糜烂趋被动，以致兵老帅疲、财困民乏。欧俄能源贸易仍在透过各种途径进行着，亲俄势力仍公开反对欧洲反俄政策。乌克兰战争使欧洲陷于分裂……
即便有美国的加持，欧洲至少也无法在能源及安全问题上摆脱俄罗斯；反之，美俄互动将决定欧洲的历史走向。当美欧持续主张北约东扩因乌克兰战争而遭遇历史性挫败后，白宫选择与克里姆林宫调停来谋求和平，乃至合作，是现实而当然之选。问题在于，欧洲乃至乌克兰的谈判座位摆在哪里？
欧洲不在餐桌上，而置于菜单上，此即欧洲在大国博弈中的现实地位，也是特朗普欧洲观之本质。欧洲何以自处？
近些年，欧洲紧紧跟随美国政治及社会风向而动，一些方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美欧关系仍是结构性的，而非所谓价值性的。双方在利益与力量上有大的落差，甚至质的区隔。即便欧洲仍在竭力谋取俄罗斯的能源进口或转口，但在价值层面，欧洲自认为，站在了不容置疑的制高点，这使其在俄乌战争中充满了正义感。问题在于，战争进程决于资源投入及力量的运用，欧洲并没有意愿与能力投身战场。
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国副总统万斯直接而无情地抨击了欧洲在民主等基本价值观上出现倒退。无论是在罗马尼亚大选方面，还是在德国选择党的问题上，乃至关乎英国首相斯塔墨，万斯或马斯克都直言不讳。对此，欧洲错愕不止，美国明确显示其跨大西洋体系中裁夺一切的权能或气势。
欧洲决定全球历史的时代早已不再，甚而欧洲自主的时代也一去不返。欧洲已沦为欧洲地区的二流角色，其命运由其所认为的欧洲之外的力量所决定，欧洲甚至不能透过影响外部世界来支配自身的历史命运。这正是欧洲的历史宿命。
当美国白宫决定迅速终结俄乌战争而实现和平之际，欧洲甚至发现其不能置身事内。特朗普甚至改称俄乌战争为“冲突”，以暗示其不持立场，他还指责泽连斯基挑起了战争，称其为“独裁者”。美国从自身优势地位出发来定义欧洲事务，这并非是特朗普个人独创，而是美欧关系地位的实质决定的。在法国提议下的欧洲巴黎紧急会议，旨在乌克兰事务及欧洲集体安全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然而，巴黎会议未能达成一致意见，由此，欧洲仍处于紧张压力之下，其内部分歧仍显现为扩大之中。相反，美俄在沙特的会谈有了良好开端，和平进程正在开启。
安全靠美国，能源靠俄国，北约须东扩，美欧须协调，然而，跨大西洋体系支撑下的此一欧洲秩序格局已然坍塌。曾几何时，欧洲为美国界定为老欧洲与新欧洲；而今，早已不是新老交错的问题了，欧洲正待向右猛转，从德国到匈牙利，再到意大利甚至法国等，欧洲正处于政治巨变的前夜,世人所熟悉的那个欧洲或将不再……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